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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射溶脂减肥的价格乐——2011年“论语一百”夏令营主题演讲-仁礼读经学堂

乐——2011年“论语一百”夏令营主题演讲-仁礼读经学堂
主讲人:王财贵教授时间:2011年8月16日地点:北京科技职业技术学院(延庆八达岭校区)文字整理:陈桂林、邹丽丽、冯文举校对:怀仁修订:王财贵(2014/12/23)
开场白
(众鼓掌)今天要我来做个演讲,本来,是不需要讲的,也是不可以讲的,因为我们这个营队的性质,是不适合作演讲的。去年的“论语一百”要结营时也要我演讲,我开场白也就表示这个意思。因为我们这个“论语一百”营队是以读为主,我们强调只是读而不讲。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如果没有好好去读,只是讲,意义是不大的,等于白费力气了。不只是讲的人白费力气,听的人也浪费了时间。因为如果没有读过,没有读熟,只是听讲,效果是很少的,倒不如先读了之后,有机会了,才听讲。人生非常漫长,我们只怕没有机会多读,不怕没有机会听讲。何况读多了,自然就有自己的理解。而那种从自己读来的理解才是最真实的。大部份的经典基本上不需要再听别人讲,因为别人讲的,如果讲对了呢,那他讲的跟你心里所想的大概也差不多,所以你也不需要多听;而如果他讲错了呢,岂不直接害了你?何况我们这个营队既然摆明了是以读为主,就更不可以讲了,讲是不合营队宗旨的。像下午安排了孟老师讲读经的理论,就是要说明我们这样读书的方法是可行的,甚至是应该的,那种读经理论的说明,是合乎我们营队的精神的。但是我们主办的单位啊,一定还要安排我讲一埸。要我讲,讲什么呢?本来我应该也讲读经的道理的,但读经的道理很简单,而且都已经发表在发给各位的研习资料中了――我听说我们有许多同学这一个月来因为读经读得很用功,所以,就没有时间、没有精神力气把发给各位的《经典教育与文化关怀文集》那一本书看完。不过,我希望各位在营队结束之后,你有时间了,你想要对你这三十天为什么这么读书理解得更清楚,认识这三十天的价值,希望你能继续把这本书读过,透过对读经理论深度的了解,你不仅对自己有信心,你还会把这一种读书方式推广到你身边的亲朋好友,推广到你的家乡,去为你的亲朋好友为你的家乡造福。因为我读经教育的理论都写在书上了,因此啊,主办单位就不让我再讲理论,要我做所谓的“讲学”。讲学的意思,就是去讲一些书里面的道理。我老早跟他们说,这不合我们的营队精神,但是他们为了表示办事尽力,居然能办出多方面的活动,所以一定要我讲。我为了答谢他们的“用心”,就不得不讲了。那我讲些什么呢?因为去年要我讲的时候,我也很为难,我就想,大家读的是《论语》,那我们就讲讲《论语》吧,虽然这是不对的,因为《论语》是不必讲的,《论语》是要每个人自己读,自己理解的,尤其对各位,你已经读够一百遍了,更是不需要我讲了,不是吗?(鼓掌)
读经典的理解与领悟
所以,如果要我讲,我不直接讲论语,而想先讲一讲我们读书应有的态度和方法,有了恰当的态度和方法了,大家就可以自己读书求学了。读书的态度和方法,可有很多面向,不容易一时说清楚,就从读论语需要不需要理解开始讲起吧。对于理解不理解这个问题,近代的中国人一直有个盲点,它一直困扰着中国的教育,已经困扰了一百年了,今天我们应该解破这个盲点才好。譬如刚才说,每个人自己读论语,都能自己理解,不需要有人讲解,这种观点初听起来,很奇怪,是不是?为什么我说读这样有深度的所谓“经典”,每个人都能理解呢?我的意思是:每个人读了《论语》,都能理解他自己的理解,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一个人除了理解他自己理解的之外,还可有什么更多的理解呢?这种自己的理解,我们特别称为“领悟”,所谓领悟,跟一般知识的理解不大一样。一般知识的理解,是可以了解得很明白,而且可以说得很清楚的。因为一般的知识有客观的性质,这个客观的性质是可以拿出来让大家来共同认定的,所以,知识性的理解是客观的、确实的、可验证的。但是我们读经典,读所谓的圣贤之书,读所谓的智慧之学,如果说理解,它不同于知识这样明白、清楚、可说、确定而可验证。它毋宁是一种主观的,一种默默之中的体会,这一种体会,是深刻的,是高远的,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表达也表达得不很清楚的。你如果听到别人的表达,你不可以用追求客观的、确定的知识的方式来衡量它。你要用你的心去体贴那个人之所说,就好像那一个人用他的心去体贴圣人,去体贴天地一样。所以说这种理解不同于一般的理解。既然不同于一般的理解,就很难用言语表达了。所以古人讲学,大体上,不是像现在学校里上课,按照一个字一个词来讲解。真正做学问的人,也不是这样理解经典的。如果这样理解,也只是初步的工夫。所以,我们推广读经,有很多人都问,就只有读吗?我说,对。那不管理解吗?我说,对。如果不去理解,读了有什么用呢?我说,你不管理解,其实你是理解的。我这时说可以理解的意思就是可以领悟的,而领悟的才是真实而有用的。不只是我们年纪已经长大的人——十三岁以上,或许二三十岁,或许五六十岁——不仅是长大的人可以理解,就是三岁五岁的小孩,他也可以有所理解,他也可以有所领悟七星海。他领悟多少呢?就领悟他当时所能领悟的范围。所以我说,每个人读经,都有每个人的理解,就是这个意思。我有一个经验可以做证:有一次我来北京到一个小学演讲,那个小学附设了一个幼儿园,那个幼儿园也在读经,演讲完,校长带我到幼儿园各个班去看孩子读经,其中有一个班,老师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跟小朋友说,“小朋友,我们请王爷爷给大家说说话,好不好?”小朋友们齐声说“好”!她先斩后奏,我说 “我是来讲教育理论,是向老师,向家长说的,不是跟小朋友说的,我说的小朋友是听不懂的。”她说“不要紧,就跟他们讲几句吧,他们会很高兴。”她转身向小朋友说;“小朋友,赶快拍手。”这样,我就不得不讲了。我就问大家,“小朋友,你们读了什么书?”“《论语》!”“你们读了多久了?”他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多久”。老师就说,他们读了半个多学期了,读大约三个月了。我问:“读到哪里了呢?”“《雍也第六》、《述而第七》啊。”我说:“大家很了不起啊,这么小就读圣人的书。各位小朋友,你们读《论语》的时候,有没有读到‘君子啊、小人啊’这些词语呢?”他们说:“有啊!”“那各位小朋友,你们喜欢君子呢?还是喜欢小人?”全班异口同声说:“君子!”我说:“喜欢做君子的人举手”,全班把他们的小手举起来;“要做小人的举手”,全班笑起来,没有一个举手。我问老师:“你有没有跟他们讲解什么叫君子、小人啊?”老师说“没有啊,我没有讲啊!”于是我就跟陪同着的校长和主任们说: “你看,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读懂论语啊!因为一个人如果喜欢君子,不喜欢小人,希望自己做君子,不希望自己做小人,这一个人对《论语》的理解已所思过半了。其实,读《论语》的目的,不就是要让我们向往做君子,不要做小人,如此而已吗?”(众鼓掌)所以说,谁懂谁不懂呢?难道一个大学教授、中学老师教学生读《论语》,他这样一字一句地解释了,那些学生也会照着翻译,然后老师用考试来评判学生答得对不对。难道只有这样才叫做理解吗?所以,学问不一样,对所谓的“理解”这个词语,它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因此,我才说,大家这样读《论语》已经就够了,不需要特别要求有人来讲解。但是,是不是真的都不需要讲解呢?也不然。道理是有层次的,我们刚才说读书需要领悟,所以,你只要自己领悟就好,不需要讲解。但是呢,如果有人为你讲解,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启发,可以带领你悟得更深。如果这样,讲解还是需要的。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如果要理解经典,并不很需要有人做“讲解”,自己可以去看注解啊。古人要得到一本书是很不容易的,有些贫穷人家的孩子要读一本书,要去借书来抄――当然,抄书也是很有好处,譬如你如果真的把经典的原文和注解都抄一遍、两遍,那可能比用读的、用看的,效果还要好上五倍、十倍,所以古人抄书也没有浪费时间。我们现在拿到书很容易,所以现在如果你要理解《论语》――理解它的字辞解释和文句知识,是很容易的。进一步要从古人的注解里得到启发,也是很容易的,因此现在讲学的必要性就减弱了。古时有谚语说“千里求师、万里求艺”,这一种求学的精神是很可佩的,但现在就不是很需要了。不要说古人,三五十年前的中国人,如果要学西方的文化,往往必须负芨离乡到外国去留学。我认为,现在信息那么发达,尤其在计算机、网络的时代,我们不大需要去留学了。我们可以像老子所说的“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我们要有这种自信,就是人类所有的学问都是人类理性开发出来的成果,假如是从人类理性所开发出来的,它就没有时空的限制,它既不属于哪一个人,也不属于哪一个民族,它是全人类的;它不属于哪一个时代,它是永恒的、历久弥新的。所有的学问归宗于人类理性,有的民族表现这一边,有的民族表现那一边,都是同一个理性的表现。如果是理性的表现,一个有理性的人,甚至可以说每一个人——因为人就是有理性的存在——一个能够尊重理性、能够开发理性的人,原则上都可以学到人类所有的学问,而不一定在某个时间、空间中才能学。譬如,你要理解美国的学问,不一定要到美国那个地方才可以,因为它如果真的是一种学问,它一定是从理性中出发的,那就是天下共有的。那如果是假的学问呢,则不是从理性出发,而是从感性出发,那么你可能就必须要到那个地方去,才有机会“见识到”。我们这里所说的理性,其实就是深刻的、内在的、真实的人性。那么,外在的、接近于动物的那一种感性以下层次的,它其实也能够以理性来照见它,来检查它。所以如果有一些不是出于理性的学问,也不见得不能理解,因为每一个人的人性都是一样的。
孟子为何持性善论
我们讲人性有两个层次:一个是,刚才说的,专指那内在而又深刻的“超越性”;一种呢,是整体说,却以动物性为主的“现实性”。历来讲人性就有这两种说法,大部分的人都是整体说的。整体说的人性,像告子说“性无善恶”,人性无所谓善、无所谓恶,因为这是天生的性,有什么善恶可言呢?善恶是后天被环境所影响的。又有人说,不是性无善恶,而是性有善有恶。什么叫有善有恶?有人生来是偏向善的,他是“好胚子”;有人生来就倾向恶的,他是“坏胚子”。那么这个好胚子呢,你处在坏的环境里,他还是照常地好,永远地好。比如像大舜,他有一个不慈爱的父亲,又有一个不恭敬的弟弟,像这样恶劣的家庭环境中,舜还是一个孝顺而友爱的圣人。所以像舜,他天生的性就是善的,是天生就要做善人,要做圣人的。而有些人呢,生下来就是恶的,即使有很好的环境,他终究还是恶。比如说,尧不是圣人吗?听说尧的儿子丹朱是个不肖子。你看,以尧为父亲,而且是君王,居然还有一个不肖的孩子,可见他生来就是要成恶人的。又譬如纣王,他身边有微子启、王子比干啊,有这么多的圣贤都是他的亲人,而且还辅佐他,结果呢,纣王还是那么坏,可见,他是永远成不了好人的。这样,有性善,有性恶。还有呢,又有人提出“性三品”的说法,把性分成三个品类,有是善的,有是恶的,有是中间的,等等,有很多说法。而这些说法都是全面地看人性,他们列举一些人生表现的特点,然后归纳为几类,其实,说来都有道理,但都是不完全的。古今中外,人类有史以来啊,单单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说性是善的,这一个人叫做孟子。所以各位,以后你要好好地来了解敬重我们这一个古圣先贤——孟子。你要知道他是全人类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提出“性善论”的人,其他的通通都是整体地来看人性,整体看人性,因为现实性强,总是往坏的地方流出去了。孟子呢,就单单对于人性的善的地方来看人性,护住人性的尊严。各位!你想一想,要说人性,到底是整体地看人性来说人性,说性无善恶、性可善可恶、性有善有恶、性有上中下三品,是这样比较把握了人性呢?还是像孟子,只从人性里面的最核心的一点点那个地方来说人性。哪一种观点看人性才是真正的人性呢?这里必须要有一种思考的能力。有人说人性,人性有那么多表现,那为什么就单单只看这一点点呢?孟子并不胡涂,他老早就自己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几希”,就是只有那么一点点,但这是人类唯一不同于禽兽的地方。既然只有这一点点是人跟禽兽不一样的地方,那我们既然要说人性,我们岂不是要从这一点点来说吗?所以各位,读书一定不可以大意,也不可以道听途说,尤其是读圣贤的书,既然它号称为经典,你就不可以太过随便了。有人喜欢作翻案文章,翻案就是:古人所说的已成了定案,但我偏不信,我要找他的不是,我一定要把他驳倒。你对其他的书作翻案文章,或许是可以的,但对于圣贤的书,你胆敢翻案,那我就先警告诉你:你很可能不只得罪了圣贤,你是得罪了天地,最危险的是,你得罪了你自己。谁作圣贤的翻案文章,我们几乎就可以立即判定:这一个人是没有什么智慧的。哪一个时代专做翻案文章,我们几乎就可以判定:那是一个没有智慧的时代。没有智慧,早上朱高正先生曾经说了:“没有智慧,是要下地狱的。”(鼓掌)
性善论是不能反驳的
再回过头来讲孟子。孟子只对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那一点几希来说人性,那一点几希就是刚才我们说的人性的超越性,人性的光明性,人性的最深刻的本性。从这个地方说人性,说它是“性善”。为什么?因为因着这一点超越性的规定所做出来的行为,我们就称为善。原来人生的“善”之意义,是根据这一点几希的光明来规定的,而不是用人生的善来说这一点几希的光明。这一点几希的光明之性,本是不可以说它善也不可以说它恶的,它是善恶的标准。顺着这一点几希而发出来的意志和行为,便叫做善;违背它的,用接近动物的本能来干扰它,那原来光明之性被蒙蔽了,被扭曲了,其后来所发的意念,所做的行为,我们就称为恶。恶,就是“不是善”的意思。不依善意而行,缺乏了善,叫做恶。人间本来没有所谓“恶”,只因为人不从“善”而行,就是不从自己那一点几希之光明而行,才有了恶。所以孟子说人性善,是说我们如果从人可以为善的那一点几希的本质说性,那性是善的。用比较简单的话来讲,孟子是从人性善的地方说人性是善的。我再讲一遍,孟子是“从人的性中的善的那一个特质而指出人性是善的”。意思也就是说――因为人性是善的,所以我说人性是善的――这一句话还有错吗?为什么还有人反对呢?所以前一阵子我有一个演讲,题目叫做《为什么性善论是不能反驳的》――性善论是不能反驳的,谁反驳,他就是自我矛盾,自讨没趣。(鼓掌)
孟子的高明
把人性中不关乎为善的所有内容,全部剔除,最后只剩那超越而光明的一点,说这是人性,所以人性是善的。这叫做套套逻辑,就是同语重复,什么叫同语重复?就是一个意思讲两次。譬如这里有一个茶杯(手举茶杯)。我说茶杯就是茶杯,你还能反对吗?这叫同语重复。又譬如问:你是谁?答:我是我。你还能够反对吗?用逻辑的术语,说成“a是a”,这样叫做同语重复。同语重复是绝对的真理,是不能反对的命题。孟子说人性善的,是从人性善的地方说人性是善的,从逻辑的观点看,孟子的逻辑思考力是很高的。曾经获得过诺贝尔奖杨振宁博士,他自己说,他从小就表现了数学的兴趣,因为他父亲是一个数学教授,他家常常有教授来,都在谈数学。这个孩子在旁边听,听不懂,他就自己去拿数学书来看。但是他父亲的数学书大部分是外文,他看不懂,就去问父亲,他父亲不仅不教他,还骂他:“你读这些书做什么?”一直到他十一岁的暑假,父亲请一位老师来教他读书,读什么呢?――读《孟子》,不是读数学啊!数学教授居然不教孩子算数学,反而请家教来教孩子读《孟子》,各位,这就是民国初年,文化尚未断根的年代才有的智慧之举。杨振宁用两年的时间,把《孟子》读完。他说,从此以后,他一辈子受到《孟子》很大的益处,不仅是为人处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想到了孟子,甚至对于科学研究夏尔西里,他认为孟子的逻辑思维对他很有帮助,因为孟子有所谓的好辩的能力,如果逻辑不通,能辩吗?孟子的辩不是乱辩,孟子的辩是很合逻辑的,是逻辑在语言中表现。语言本来就涵有逻辑,所以一个人的语言能力好,其实也就代表他的逻辑能力好。因此我们不要怕逻辑,不要怕数学,你只要训练你的思考的能力。而一个孩子在十二三岁之前,他的思考能力是表现在具体的生活当中,他通过对生活中事物的了解和处置来表现他的逻辑。而日常生活是可以用语言表达的,比如经常可见一个妈妈教她的子女说,你口袋里面有五块钱,妈妈再给你十块钱,你总共有多少钱?这是用语言表达数学金玫瑰纹绣。这一种表达,是具体的。假如你直接问五加十等于多少?这需要抽象的思考。所以我们人类的思考是从小,由具体渐渐达到抽象,乃至于不是思考五加十等于多少,而是a+b等于多少,x乘y等于多少,像这样越来越远离具体的世界,越进入抽象世界,思考在虚灵的世界中运行,这种抽象的思考能力必须越长大以后才越能成熟。而杨振宁小时候,他的父亲刚好暗合教育的道理,让他在具体生活中,不提早去用那些数学公式来教他数学,而教杨振宁读《孟子》,沉浸在充满逻辑的语境中,其实也等于在训练他的数学思考能力。
尊重经典 契会圣人
我们如果知道孟子具备有很强的思考能力,而他又对于孔子之道有深切的体认——孟子的一生,虽没有亲受孔子之教,但他是私淑孔子,所以孟子自认为是孔子的学生,他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要学孔子,说“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就好像孔子一辈子的心愿要学周公,乃至于时常梦见周公一样。所以孟子既有对儒学深厚的、确定的领悟,又有逻辑思辨的能力。像这种人的书,你怎么可能还找得出他毛病呢?所以假如没有学问没有德行的人,千千万万不要轻易去翻圣人的案,去批评圣人。近代的中国学者以批评圣人为时尚为进步,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哀!我希望各位同学从今以后,不要随意批评圣贤,做经典的翻案文章,但,我们也不是要迷信圣人,圣人也没有叫你迷信他,我们是要去契会圣人——“契”,就是你跟他相感相通,“会”,就是你跟他相应、相合。“契会”就是你去悟入圣人的心灵。我们读书首要的能力,就是养成这种对经典敬爱的态度,以此态度,我们只是读、只是读、只是读……读多了,读久了,心中自有理解,自有悟入。而且读得越多读得越久了,也渐渐会有酝酿的效能,悟入的层次和范围就越深越广,当你需要的时候,它就能归你所用,叫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假如对经文并不很熟悉,并不很大量,又没有经历长期的酝酿,是不可能达到妙用的境界的。因此,请各位注意了,你现在开始读《论语》,虽然只是初步,只是入门,只是奠基。但是你要知道,这初步的入门与根基,是前途得以开展最最重要的关键。
以悟入智能的目的而求知识性理解
接着,我们可以进一步再说读书求学的第二个层次,就是所谓“理解”。一般人一提到读书,就想到要理解,当然是没有错的,但我们必须对“理解”的意义有比较深刻的认识。一般人说的理解,是知识型的,也就是会解释会翻译。这种知识型的理解态度,是不适用于读智慧之书的。虽然知识也可以触动心灵引发智慧,不过,你要回归刚才说的那一种契会的目的来求知识才行。常有人问我,尤其读够论语一百遍的人常会发问,说我们把论语读了一百遍了,有些章节有些句子确实很有体会,但如果想进一步全面地理解《论语》,应该怎么办?我就跟他说了刚刚的话,第一点,读论语,甚至读任何经典,任何智慧之书,是不需要那么要求其全部理解的,你自有你的理解,那种自我生出来的理解涵着领悟,那样的“理解”才是真实的理解。但是,如果你心很急,真的想要对更多文句与章节有所理解,虽然也表示你的好学,未始不是件好事。不过一定要端正心态,要以“悟入”为目的来求知识性的理解,知识只是一种辅助。假如心态正确了,你就可以去看注解。
朱熹与《四书集注》
那注解怎么看呢?我提供一个方法,叫做“移注法”王小洋。怎么移注呢?我们可以找来古人的几种注解,先以一种做基底。譬如,你要读《论语》,《论语》的注本很多,古今都有,我建议第一本参考书,是朱熹《四书集注》中的《论语集注》。为什么?因为所谓的“集注”,是集合前人的注解。朱熹是一个很用功的人,他读书是巨细靡遗,他什么书都读的,乃至于道家的《参同契》他都读,甚至替《参同契》作注解,所以朱熹的学问是很广大扎实的。而朱熹做学问不止是博览群书,他又有朴实的头脑,也就是说他能很负责任地统合数据取其精华,尤其他注“四书”,是非常用心的,他曾七易其稿,也就是一番注完了以后,他再检查,再重新修正,改了七次,到他临终时扫毒缅娜,他还念念不忘。他读遍了古来的四书的注解,选择了他认为好的集合在一起,所以我们读朱熹的注本,就等于吸收了从汉朝以来一直到朱熹这一千多年所有的研究成果御夫手册,所以朱熹的注是相当可靠的。何况朱熹不止是集古人的注解,朱熹自己有想法,也都附带在后面。所以等于是既有古人的,又有他的发明。这部《四书集注》里含藏着朱子毕生的工夫,朱熹之后的所有的注释书,都一定要参考朱熹,以朱熹为核心。我们把握到朱熹的注解,就把握到千古以来注解“四书”的核心,你怎么可以不读这本书呢?。
儒学自汉代以来的衰落
当然,也有反对朱熹的,清朝人反对朱熹——不止反对朱熹,他们对是宋明理学全盘反对的——清朝人当然有偏见。而近代以来有一些佛教徒也反对朱熹,为什么反对朱熹呢?这也不是很理性的,他们反对朱熹,叫人不要看朱熹的注,其实并不是因为看到朱熹的注有错,而是因为朱熹平生辟佛老。所谓辟佛老,这个“辟”就像我们说开辟山林的“辟”,辟就是开,开就是隔开,隔开就是把你推开。把佛家和道家推开,说他们不是圣人之道,叫学者不要尊崇,叫“辟佛老”。其实宋明两朝的儒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主张,要恢复儒家在中国文化的正统地位。长久以来,儒家不是正统,儒家的学问在两汉的时候就已经日渐没落了,所谓没落是指儒家心性之学的衰微。一般人以为汉朝尊崇儒家,但是汉朝的尊崇,是所谓的“经学”,经学,一方面是在政治上社会上的运用,叫“经世济用”;一方面表现在对儒家经典的训诂注解,叫“皓道穷经”。因为先秦典籍,经过秦始皇和项羽的焚烧──秦始皇焚烧的是百姓的藏籍,国家的图书馆的书还是保留着的,真正地把典籍烧尽的,不是秦始皇,而是楚霸王。项羽比刘邦晚一步进咸阳,本来他们约定,谁先进咸阳谁先当王,但是项羽的兵力比较强,所以刘邦虽然先进了咸阳,当项羽进兵到咸阳时,刘邦只好退让。刘邦最初进咸阳的时候,有个很有见识的人叫萧何,他到了咸阳宫庭里面,就只收集天下的户籍和赋税的账册,不管其他。而项羽进城以后啊,就下令焚烧咸阳城,一连烧了三个月,大火不熄,宫殿一片焦土,所有的图书也不得幸免。所以,对中国古典经籍的破坏最大的不是秦始皇,而是项羽。经过项羽这样烧书之后,天下更没有书可读了。所以到了汉朝,努力地恢复经典,从各个地方搜集经典,校对经典,注解经典。因此,汉朝的学问大体都在注解经典上,对于儒家内在精神之深厚高明,并没有继承得很好。即使西汉最有代表性的儒者董仲舒,就已经不理解孟子了。所以董仲舒也论性,说:“天有阴阳二气,所以人有仁贪两性”。他认为天人是相感应的,上天既有阴阳二气,因此人类的性也跟上天的气一样,会有两种,哪两种呢?仁德和贪欲。这样模拟的讲法,是不很严格的。而其骨子里跟告子差不多,都是在现实上看人生,从总体的“人之自然之质”看人生。从这样观点看出的人性,当然驳杂不纯,当然大略可以说有善恶两种。你看董仲舒就已经不理解孟子,不能够继承孔孟的真传了,何况其他的所谓的儒者呢?所以汉朝不是儒家的时代,他们是政治事功的时代。然而儒家不止是政治,儒家最精采处不在事功。儒家当然可以有政治事功的表现,吴锡豪称为“外王”,但外王是由内圣而开出,汉朝的外王事功好像做得轰轰烈烈,但是它不是从儒家的内圣之德所开出。现在我们往往说汉唐盛世,其实他们都还不是儒家真正的理想,从汉朝以来,以后更不用说,更是一代不如一代。(鼓掌)中国学术到了三国魏晋之后,道家思想兴盛。而从东汉以来就逐渐传到中国的佛教也在民间流传,知识分子也渐渐兴起学佛的风气,到了魏晋的时候,佛教已经相当兴盛了,但是魏晋基本上还是道家的时代。到了隋唐,佛教就成熟了,隋唐可以说是佛教的时代。这样,两汉是经学的时代,魏晋是道家的时代,隋唐是佛教的时代,将近一千年,都不是儒家的时代。必须要等到宋朝、明朝,才回归到儒家的时代,我们叫做“宋明儒学”。不过,到了清朝,又是我们民族文化衰落的时代,因为清朝是少数民族统制多数民族,用的是军事恐怖政策,箝制文化思想。所以满清一朝是中华文化急速没落败坏的两百年,一直败坏到民国初年,乃至于败坏到今天。
儒家的第三期发展——当代新儒家
现在,对于所谓的中华文化传统,所谓的圣贤之教,我们既要继承要发扬,我们也要面对刚才所说的,像朱熹,乃至于整个宋明儒辟佛老的问题,这就是所谓的儒家的第三期发展。儒家在中国历史上有三个时期的发展,各有特色。第一期就是先秦儒家,就是孔孟荀三大家,以孔孟为主轴,荀子作辅佐。第二期,就是刚才说的宋明儒家。如果去看牟宗三先生专门讲儒家的书《心体与性体》,你就可以发现牟先生用九个人来作为宋明两代儒家的代表,分别是周濂溪、张横渠、程明道、程伊川、胡五峰、陆象山、朱熹、王阳明,还有最后一个刘蕺山。这九个人分为三个系统,所谓的心即理、性即理、心性对扬这三个系统。假如你想要理解所谓儒家的成德之教,想要理解宋明的儒学,或者想要理解儒家在当代应该有的发展,牟宗三先生《心体与性体》这套书,是一定要好好看的。(鼓掌)儒家第三期的发展就是现代、当代的发展,学界称为当代新儒家。我们刚才说因为朱熹辟佛老,于是当代有一些佛教徒反对朱熹。其实不是朱熹辟佛老而已,所有宋明的理学家,也就是宋明两代的这些新儒家——当时的儒家被称为“新儒家”,我们眼前的儒家叫做“当代新儒家”——那些新儒家们都辟佛老。为什么要辟佛老?他们是有原因的。所以,假如我们要理解古人,我们应该以批判的态度,也就是公正的态度──公正的态度要基于开阔的心胸和丰富的学问基础上才能做公正的判断,有的人心量不够广大,先入为主,执着固蔽,当然不能公正;但心胸公正了,如果学问不够丰富──所谓丰富就是要全面清楚纷纷落在晨色里txt,譬如一个人要判定儒家应该不应该辟佛老,一定要对儒家本身的学问非常透彻,又要对佛家和道家的学问也非常明白,这样全面考虑之后,再用公正的心来作判断,这才是可信的判断,才可以叫做“批判”,否则,都是妄想、妄作。老子说:“妄作,凶。”我们这个时代,便是妄作的时代,所以,凶灾是必然的。怎么回归到正常的心态,对学术有公正的评判,是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的重责大任。
宋明理学之辟佛老与当代新儒家之不辟佛老
我们今天再回头来看宋明理学家,老实说,他们对于佛教、对于道家理解并不是很透彻。不过,他们对于儒家倒是真的透彻的,所以他们站在儒家的立场辟佛老,他们这个立场也是有道理的,他们这个立场叫做“人伦日用”,叫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叫做“内圣外王”。儒家认为这是人生学问的中流砥柱,如果站在这一个立场,他们是有理由辟佛老的。不管对佛老的理解是否精密,总之,在大方向上,佛老既非圣人之道,他就可以辟了。宋明儒的这种心情,我们不可以随便就反对,因为人生必定是要修身齐家的、要治国平天下的,必定要从内圣要发展为外王的,而佛教跟道家并没有这一套学问。不过,现在,我们对学问的态度应该开放一点,同情一点,可以用打圆场的方式说:佛老的学问主题不在这里。这样,我们的态度就就可以跟宋明儒的立场稍微有所不同。宋明儒说:凡是不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内圣外王之道的学问,都不是圣人之道,叫做异端——它异于圣人之道,凡是异端,都要辟。但是当代的儒者,认为学问各有其擅长,凡是发自人性的成就,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都有意义,都应尊重。佛老都有人性之启发,都是大家大教,所以当代新儒家不辟佛老。说不辟,并不表示就是含糊地三教合一,而是要能明辨三教,令各归其是,各安其位。(鼓掌)
读论语注解,首推朱子《四书集注》
当代新儒家已经不辟佛老了,所以,我建议大家读朱熹的书,不是为了辟佛老,而是刚才说的,朱熹的《四书集注》是真的可以作为我们读书的参考,它可以作为初步的入门的参考,同时又能作为永远的参考。所以要从朱熹的《四书集注》读起,你不要因为有人批评,你就不读朱熹的书。像南怀瑾先生他就是教人不要读朱熹的书,但他又不是从宗教的立场,不是因为不满于朱熹的辟佛老来说的,他是从朱熹对于圣人之道并没有完全地悟入,他认为朱熹是太过端庄了,太过严肃了,把儒家之道讲得太过拘谨了,南怀瑾先生是从这个态度上来叫人不要读朱熹的书。其实新儒家中的牟宗三先生对于朱熹,也不是完全赞同的,他判朱熹不是孔孟的正宗,是“别子为宗”。谁是孔孟的正宗呢?──陆王,陆象山、王阳明“心即理”这一脉是孔孟的正宗。而朱熹呢,是跟着程伊川来的,合称“程朱”,程朱不是正宗,是旁出。但这旁出也相当了不起,能成统系,叫做“继别为宗”。因为牟先生有这个判法,所以今天早上朱高正先生就说他不喜欢牟宗三──可能因为朱高正先生是朱熹的后代,当然不容许有人对朱熹不敬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情识的判断,而不是义理的判断了。(先生笑,众鼓掌)所以,大家要看《论语》的注解,当然有很多注家可以看,但还请首先看朱熹的《四书集注》。虽然牟先生说,朱熹的注解在大部分地方都是好的,都是对的,但在很重要的地方都注错了。不过,对于一个初学入门的人,你不要去太管这些事,你要到达你知道哪些重要的地方是错的——其实,不是错,只是有一点偏差,或有一点不够——你要能够达到这一个层次,那还很早。所以,你先不要顾虑这个问题,以后你如果真的是学问更进一步了,甚至像我所说的,你去看牟宗三先生的《心体与性体》,你看过这本书,你就可以理解到底朱熹在哪些重要的地方注得不够。这个不够的意思啊就很难说,就是说他不能够体贴孔孟内在之德、圣贤原本之意,当然这个缺点也可以说是很大的。不过呢,对于所谓的读书来讲,能够从朱熹的注解当中,对每个字词都有确定的理解,已经就不错了。因为他注解的时候不仅是给你知识,而且他还提醒哪些句子是很重要的,哪些句子是可以受用的,他还对于圣贤的气象多所赞叹,也可以提醒我们要在哪些地方特别用心领会。比如说,我举个例子,《论语》有一章:“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看朱熹的注解,认为这是圣人的见道之言――孔子在那河边上说,这个水啊,就一直流啊一直流啊,白天晚上都不停地流啊。你说,这什么意思啊,我们不也常常看到川水不停地流着而若有所思吗?尤其很多文学家也都喜欢描写水景的美妙,所以这一章本富有文学艺术之美。但是你如果把孔子看成是一个文学家、艺术家这样感叹,那你就不理解圣人了,这时候你就要看朱熹的注解啦。朱子的注解说:“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意思是说这两句感叹是圣人见道之言,朱子认为那时圣人站在河川上,看着江水,感受到生生不息的天地之道,悟到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人生之理。朱熹提醒我们,读到这章,也要善于观天地的生物气象,所谓的“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何言哉?”如果没有古人的注解,我们是很难有这种领会的,所以我们看注解也是很有用的,很必要的。
读经为基础 移注法解经
所以,读书就有两个阶段,第一,你可以只是读经,渐渐自有领会;第二,你可以看注解或听人讲解,增广见闻。但是还是以读作为基础,而看注解或听人讲解是为了要对更深一层的道理有所悟入。如果这样,你才真正地叫做在读经、在解经了。那么刚才说了,自己看注解经,可以用“移注法”,什么叫移注法呢?就是拿到一本注解,你在原文不懂的地方,包括字词的不懂以及文句或整章意思的不懂,可以去看注解,然后把注解的意思,移到――就是抄到你的文本上,全部都抄过一遍了,于是你拿着这一本移注的书,应该达到一个能力,就是依靠着这一本有移注的书,你就可以从头讲解到尾,没有一个字不认识的,没有一个词不理解的,这一种工夫就很了不起了。但是,它还不是你的学问,因为你还有所依靠,你还要再拿一本新的文本,再读,读到不懂的地方再移注,第二遍可能你要移注的部份一定就比较少了,你全部再做过一次移注以后,也一样,拿这一本书来读,你都可以从头解到尾,没有一个字没有一个词是不会讲的,这就更了不起了。然后再拿第三本第四本新的书,再移注,直到整本原文本,没有任何注解,你可以从头讲尾就,随时指着哪一章、哪一句,都可以解说无碍,这叫做工夫,你就有了相当的功力。各位!即使是大学本科中文系的教授,对他所专长的经典,都不一定全本能讲,你现在能讲,了不起了,已经是小专家了。(鼓掌)这本来是非常容易的事,这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的事,只是一百年来,我们忘记了,我们被胡适之骗了,他告诉中国人说:“经典很难,我们读不懂,所以我们不配读经。”这么简单的事,中国人居然被他骗了一百年,整个中国居然都不敢读经了。我们一定要从那愚昧的蒙蔽中解放出来。将来我开书院,到书院来的学生,第一步的工夫,也不过是做这种工作。他们要把背诵的中文经典二十万字,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要能解;英文经典十万字,也要每一个字发音标准、每一个词语每一句话,都要能解。这样就奠定了读古今中外所有著作的能力,这样就可以培养成人才。假如你不到书院,你自己都可以做这个工夫,谁能自己做工夫,谁就能够增长自己生命的内涵,他就渐渐觉得人生的意义之广大,谁就能够为自己、为家庭,为整个国家民族尽其本份。所以,读书要理解,是很简单的事,你千万不要急,在你还没有读过一百遍两百遍,也就是对原文还不熟之前,如果你急着做解读的工作,你是费力多,而收功少,得不偿失的。而且文句不熟而求理解,心理的感觉是陌生的,干枯的,你也比较不容易有所谓融会贯通豁然开朗的喜悦。你往往要咬紧牙根,才做得下去,得不到读书的乐趣。反之,假如你读了一百遍两百遍三百遍,你所有的文句都很熟了,你比较能够触类旁通,甚至以经解经。对于古人的注解,也可以因为自己已经有了相当的浸润了,感受得比较透彻,所以对于经典的学习,我建议还是以读为主,先不要急着讲解。
经典开篇 直言要旨
今天主办单位既然一定要让我讲,我既然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就先讲了读经的态度和方法,当然也得讲一点经典的内容。大家读的是《论语》,最好是针对《论语》来讲。一部《论语》,从何讲起呢,我就从头讲吧,所以去年讲了《论语》的第一个字,叫什么?(听众答:学。)对了,“学”!那今天要讲什么呢?我也想讲一个字,你知道我讲哪一个字吗?(听众七嘴八舌猜测。鼓掌)去年讲的那一个字是很重要的,它既是基础,又是最后的,它贯穿整个人生学问的历程——“学”。今年要讲的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字,这个字是也是相当难讲的,因为它是读书做人最后的、最高的境界——我要讲“乐”。你看孔门弟子把孔子一生的言行记录成《论语》,这部《论语》虽然好像没有次序——有人硬要说它有次序,我看是没有什么一定次序的。但是编书的人啊,不论多么没有次序,往往一开口,也会摆出比较重要或者比较核心的观念来。这个意思去年我讲过了。所以我们读古书,往往第一篇最重要,像《庄子》,第一篇叫“逍遥游”,《老子》一开笔,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孟子》第一章就是“孟子见梁惠王,王曰: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先生加重语气强调“利”、“仁义”)这个义利之辨,是孟子一辈子重要的政治主张——义利、王霸、夷夏,号称孟子三辨。而它的基础,是人禽之辩,也就是善恶之辨。那人禽善恶之辨,落在一般的做人之道说,就是义利之辨,落在政治上说,就是王霸之辨,落在文化上说,就是夷夏之辨。《孟子》的开篇就是义利之辨,旨意鲜明。《荀子》第一篇叫“劝学”,因为荀子是一个重视学问的人。
孔门之学 悦乐之学
《论语》学而第一篇,朱子注解说:“此为书之首篇,故所记多务本之意”,所以这一篇很重要,所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而第一篇的第一章可能也有深意,弟子们可能认为那是孔子教育的核心思想,那么第一篇第一章的第一句“学而时习之”,包含两个观念,一个是“学”,一个是“习”,而以学为主,习是附带于学的。因此整部《论语》的重点,可以聚焦在“学而第一”的十六章,“学而第一”的十六章可以聚焦在第一章,第一章可以聚焦在第一句话,第一句话可以浓缩为两个字,两个字可以浓缩为一个字,叫做什么?——“学”。所以知道学,就通了整部《论语》了,通了整部《论语》,就通了圣人之教了。所以去年就讲这个字e乐充公交卡。那今年,我还是按照去年的习惯讲一个字,你看“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里分成三小段,每一小段都针对一个人生情况,都呈现一种人生境界。“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对于学而时习的人生活动,要有一种态度,由于这种态度,你人生就会呈现一种境界,叫做“悦”。而这个所谓“悦”的境界啊,本来是孔子领悟出来的,这样领悟之后,他教导弟子,教导弟子,不是规定弟子要“悦”,因为悦不悦不是可以规定的,所以孔子就用反问的语气,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时候我会问人,“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两句话里,最重要的一个字是什么?大家一时不知道我是什么用意,我就告诉他:最重要的一个字是“乎”,为什么?因为这才表示孔子是一个真正的教育家。孔子如果说“学而时习之,说也!”“也”是断定词,孔子如果这样断定学而时习之是令人喜悦的,那孔子就不是圣人了!他的教育方法就有一点偏差了,就不合人性了!现在孔子说的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如果一个人学而时习之,不是一件可以令他喜悦的事吗?孔子是在问我们,也要我们自己问自己啊。所以程子教人读《论语》,要“切己体察”,要把诸弟子问当做自己在问,把孔子答当做你亲耳听到。所以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要每一个人问自己:如果学而时习之是不是真的很喜悦?你怎么回答呢?你如果回答说,是的,学而时习之是令人喜悦的,那你可能就合乎圣人的教导了,你就理解孔子所说的“学”跟“习”的意义了。一般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两句的理解,都是看重在“学”和“习”两个字,历来有非常多的解释,认为如果“学”和“习”对了,则必定能“悦”。现在,我们也可以反过来,从“悦”返回去,去省察“学”和“习”是否做对了。且先不追究“学”和“习”的内容,但只平平地看我们现在的所谓“学习”,如果我们的学习不能产生喜悦,那应该不是孔子心目中的学习的内容,或者不是孔子所用的学习的方法了,假如不是孔子的学习内容跟方法,你的所学就不是圣贤之道了。你若用圣贤的方法学圣贤之内容,你应该是可喜可悦的,读了论语的每一个人都要随时问问自己才好。我常想,编辑《论语》的人是谁?有人说是有子跟曾子的学生,因为在论语整本书里,只有这两个人称为“子”,其他人都不称子,其他人都称字,甚至称名。《论语》里面只有三个人称为子,一个是孔子,《论语》的后半部有些章节用孔子曰孔子曰,前半部则多简称子曰,“子”就是夫子,先生,因为整部《论语》以夫子为中心,孔门只有一个老师,所以称“子”就知道是在讲孔子了。那么还有另外两个人也称先生的,就是有子和曾子,因此有人判定《论语》这本书是曾子跟有子的学生编辑的,这一种判定有相当的合理性。而且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你看《论语》的第一章,既然这部书是以孔子为核心,当然第一章一定是孔子的话,“子曰:学而时习之”,而第二章就是有子了,这样编排应该不是随便乱来的,可见编《论语》的这些人啊,有子的学生是占了大部分。第三章呢,不是曾子,假如第三章是曾子,会让人产生什么感受呢,就表示曾子的地位比有子小,所以第三章还是子曰,让第四章的曾子曰,跟在子曰后面,表示有子跟曾子都跟在孔子后面。这应该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既然《论语》一书的开头有如此精密的安排,那我们现在回头看,那开头的第一篇应是相当特别的,那第一篇的第一章更应是特别的,第一章的的第一句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里提出了一个境界,叫做“悦”;第二句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里又提出另一个境界,叫做“乐”;第三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里再提出另一个境界,叫“不愠” 。“不愠”的本质也还是悦和乐,要有真悦与真乐,才能够真不愠。要判定是不是君子,就是你的学问人品要达到某一个境界,才可以称为君子,达到什么境界呢?你可以说不愠,不会闷闷不乐,但是“不愠”是消极的说法;积极的说法,就是“悦、乐”。所以《论语》的第一章,固然叫我们第一要学、要习,第二要以友辅仁,第三要“为己而学”,孔子从这三项人生的普遍的活动中,指点出一种共同的境界,叫做“悦乐境界”。因此我们也可以归结说,孔门之学,就是“悦乐之学”。(鼓掌)
悦乐的儒家
各位,这一种认识是非常重要的,为什么?因为一般人,读《论语》,或从历史中理解孔子的生平,各人会有不一样的印象。就像现代,北大还有一个教授,写了一本书叫《丧家狗》,他说孔子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一个失意的政客,他想谋求官职,一辈子周游列国,辛辛苦苦落得个官场不得志,只好自己承认是只丧家之犬……到现在还有人这样看孔子。那我们如果不这样看,我们认为孔子和他的门人都是有担当的人,他担当国家天下治平的重任,孔子所谓“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人之徒与而谁与。”晨门所谓的“知其不可而为”,曾子所谓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孔子及其门人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坚强弘毅,是与万民同在,以仁为己任,是死而后已的永恒的奋斗精神。“奋进不已”,这也是我们理解儒家的一个门径。所以有人把儒家看成是倒霉的儒家,一事无成的儒家;有人可以把儒家看成是有使命感的儒家,是刚强不屈的儒家。至于你怎么看,这就关乎每一个人的智慧了,这需要各人去体贴,各人去抉择。 今天,我要讲的是对儒家可有的第三种看法,就是“悦乐的儒家”。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人不知而不愠,固然是悦乐了,即使是颠沛流离,依然安于困苦,乐在其中。所谓 “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他是随时无处不安稳,随时无处不自得,这也是我们理解儒家的一个重要门径。所以,儒家不只是倒霉的儒家,也不只是奋斗的儒家,甚至他也不只是安贫乐道、随遇而安的儒家,他同时更重要的是一个悦乐的儒家。王阳明曾经说“乐是心之本体”,宋明儒不是讲心体、性体吗?心和性都可以作为道德生命的本体,当然王阳明也曾经说:“知是心的本体”,良知知是知非,本来是心的作用,但有其体就有其用,有其用就有其体,体用不二,本末如一,所以说心是良知的本体也可以,说良知是心的本体也可以。中国哲学到王阳明的时候,义理已经发展到成熟的阶段,才能够这样讲。刚才我们又引阳明说“乐是心之本体”,转了一个字。其实,在一种浑化的理境中,要讲心的本体,可以用很多话来讲。譬如依照孟子的意思,四端之心是由仁义礼智之性所发的作用,而性是一个性,心是一个心,而且心性不二,既然可以说“知是心之本体”,就也可以说“智是心之本体”,既然“智是心之本体”,那么仁也可以说是心之本体,义也可以是心之本体,礼也可以说是心之本体,也可以说怵惕恻隐是心之本体,羞恶、辞让也是心之本体等等,这都是智慧浑融之后的说法。
什么是真正的知行合一
就好像王阳明说“知行合一”,也是对知和行的意义作了圆熟的了解后才能说,什么叫圆熟?因圆满而成熟,因成熟而圆满,圆融。在不圆熟的情况下,知是知,行是行,到底是知难行易呢?还是知易行难?这是要分辨清楚的,但王阳明就不讲知易行难,也不讲知难行易,他讲“知行合一”。怎么知行会合一呢?一般人都认为知是很容易的,行是比较难的,譬如要知道孝顺、友爱是容易的,但要行孝顺友爱是不容易的金箍棒多重,所以从古以来就流传“知易行难”之教。而近代孙中山先生提倡知难行易,他说要求得精确的知识是不容易的,但要依正确的认知去把事情做好,是容易的,所以提倡知难行易,其目的要中国人努力求知,勇于做为。孙先生想用知难行易来替换知易行难,其实古人的知易行难,是在讲道德实践,而孙中山先生的知难行易是在讲科学技能。孙中山先生虽然在道理上不很通达,但其心态也是情有可原的。对知行的关系,同样讲道德,王阳明说“知行合一”,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不知道知易行难吗?因为王阳明对于知的规定,是跟古人不一样的,所以有不同的说法。自古以来,都说知是易的,行是难的,这样讲是很容易被接受的,为什么?站在人情世故的观点上,真的是知易行难啊。而王阳明所说的知,不是人情世故上的知,它是道德心灵的真知,人的内在生命中真实而深刻的知,不是人情世故中道听途说的知,也不是泛泛的生活规范的知,更不是逻辑数学科学的知识的知,这是真真切切的从人性发出来的知,是道德意识的呈现,这一种知必定带动了行,用孟子的观念,良知就包含了良能,你的知,其中就有能,你非实现不可,这一种知才是真切的知,所以阳明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阳明又说“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这个行也不是普通的行,而是真真实实地明明白白地实践,那明明白白为何而做的地方,就是知了。所以说知就是包含了行,说行就是包含了知,因为他说知是包含行的知,说行是包含知的行,所以知就是行,行就是知,岂不是“知行合一”吗?(鼓掌)如果用我们一般人对知跟行的理解,那王阳明的学说是有问题的,因为知行根本就不合一。所以我们才说,不可以随便去做圣贤的翻案文章,你没有能力做翻案文章,因为这些圣贤人物没有像我们这么笨,连你所能理解到的他居然都不理解、居然讲错了?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自以为是才好。现在的中国人往往毫无学问,也不虚心,他根本没有读过书,根本不理解古人在说什么,开口就乱讲,胡乱批评一通,这个习惯已经流行一百年了,我们读过经的人一定要改过。
儒家的悦乐传统
我们再回到本体的观念,可以说知是心的本体,也可以说行是心的本体,只要你理解透彻的时候,任何一个德行都可以当做本体来看,因为任何一个德行都可以通透到我们心性的本源,然后融汇整个本源,而说它是心性的本质。所以说乐是心之本体,这一句话也是有相当的深度的,为什么乐可以是心的本体呢?还有,为什么《论语》的第一章就提出“悦乐”这些观念呢,这是偶然的吗?应该不是。悦乐这两个字,在《论语》中,“悦”字出现不多,“乐”字倒是经常出现。不过,“悦”是比较根本的,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说”,是心中喜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乐”是喜悦表现在外。依照儒家的观念,在内的是为体为本,在外的是为用为末,所以悦乐这两个字本来应该以悦为本,所以今天我们演讲的题目应该定为“悦”。但是因为《论语》中提到悦字少而乐字多,所以把题目定为“乐”,比较通俗。其实悦乐两个字可以分开来讲,也可以合在一起讲,分开来讲,是悦为体为本,乐为用为末,但合在一起讲,可以说悦就是乐,乐就是悦。悦乐是心灵的一种感受,是高明的情境,甚至一种最后的境界。比如说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可见乐是最高的境界。但是我今天对我们刚开始读书的同学,为什么要讲这一个字呢,一方面是因为《论语》第一章有这样的观念,二方面呢,我们学习中国文化也必须理解这个传统。虽然这个传统一般人比较不说,刚才说过我们理解儒家,都对儒家的艰苦奋斗、颠沛流离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我们今天要讲乐,并且把乐看成是儒门学问的要领,甚至我们要讲“乐是心之本体”这个意思,这里另有一种学问,一层工夫,我们称为“悦乐之学”。这种悦乐之学为后世儒者所重视,所继承,我们称为“悦乐传统”。二程兄弟年轻的时候,曾经去拜访周濂溪。周濂溪的生命非常畅达舒坦,他的学问境界很高,他的生活非常地雅致坦然,往往有悦乐之情的流露。比如他有句诗说:“绿满窗前草不除”,春天来了,窗外的草都长高了,但是他不去除草,有人问其故,他说“与自家生意一般”。生意,就是万物的生生不息之意。在那看似杂乱无序的绿油油中,他默默地感受到一片生机盎然。周濂溪也喜欢看鸡雏美人劫梦三生,刚刚孵出来的小鸡,鹅黄鹅黄的,温润温润的,这么小,它就会跑来跑去,叽叽地叫,非常地可爱,看着它,令人感受到一股生机充满的气息。周濂溪就从这天地的生物——就是万物的生生不息的现象来观照出一种天地的气象,这种气象跟自己的活泼的心灵是应和的,所以说跟自家的生意一般,这就是所谓的“观天地生物气象”。在这里我们就可以体会出一种境界,彷佛内在的心灵,直通于天道,令人感到生命的深厚充实,有一种饱满笃定的温馨感,很安详,又很活泼,总之,是一种深度的幸福。后人用“光风霁月”四个字来形容周濂溪的学问和人格特质——光风就是天空一片地开阔,清风徐来;霁月就是或许是刚下过雨,然后乌云散了,月亮浮现出来,光洁光洁透亮透亮的。——这种人格里带有洒脱,自得,自由,自在,这个洒脱自得,自由自在里,就含了一种悦乐的情操。
孔颜乐处
周濂溪是这样的人,二程兄弟去拜访他的时候,周濂溪就教他们做一种工夫,叫做“寻孔颜乐处”——去追寻,去体贴孔子跟颜回的生命情操,看他们乐在什么地方?各位,你《论语》读完一百遍了,你一听到“孔颜乐处”四个字,应该马上想到一些有关孔子跟颜回表现悦乐的章节。刚才我们说了,一般人读《论语》,对孔子往往会留下“在陈絶粮” 、“吾老矣,不能用也”的丧家犬印象,或者是“君子固穷” 、“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知其不可而为”的在困苦中任重道远的形象。一提到颜回呢,一般人当然马上想到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又想到颜回早死,好像是一个很悲切的生命。但是周濂溪却叫程氏兄弟要去寻觅“孔颜乐处”,到底孔子和颜回的生命特质是苦的呢?还是乐的呢?如果是乐的,又怎么寻呢?这回我们马上要想到别的章句,孔子的乐有哪些章句呢?有两处可以代表。“哀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汝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这一章,还有一章“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两章是孔子自己讲他的乐。至于颜回的乐在哪里呢?就在刚才那一章里,你不要只注重上半段,所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你应该再读下去: “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才是这一章的重点,这叫“孔颜乐处”!(鼓掌)二程几度去拜见周濂溪,周濂溪的教法是要他们兄弟去寻孔颜乐处。程明道后来说, “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茂叔是周濂溪的字——程明道说自从他们去周濂溪那边请教之后,那天,晚风习习,他们在风中吟诗,在月光中赏月——这样子一路地走回家有一种“吾与点也”的兴味。这个“吾与点也”,就是孔子有一次问诸弟子的志向时,大家都讲完了,曾点在最后讲,曾点的志向是什么呢?“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程明道在吟风弄月归家时,领悟到了这一章的意思,感受到这一章的心境。牟宗三先生称为“曾点传统”,所以悦乐传统可以用“曾点传统“来作代表。但要知道这个“曾点传统”也是孔子传统,因为它是来自孔子的心法。首先,曾点的洒脱,因为得到孔子的叹赏,而得以留传千古,所谓附骥尾而行益显。而孔子本人的洒脱,更有深沉的意味,其境界当在曾点之上。刚才还引了一章说孔子的乐境:“哀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路性格虽然有点粗犷,孔子有话问诸弟子的时候,子路常常是率尔而对。但这次哀公问他:你说说你的夫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这时子路粗中有细,居然不回答。各位,子路为什么不回答?子路不是很喜欢表现的一个人吗?什么不回答?不是他不愿回答,是他不能回答,他不敢回答,因为他尊重老师,而且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理解老师,不能把握老师的学问要领,所以他就不敢回答。这才是真正的尊敬老师,这才是真正的理解老师啊,了不起的子路啊!(鼓掌)他这个时候如果回答的话,那就不象样了。各位,你要知道孔子门徒啊,因为对孔子的了解深刻,所以对孔子有相应的敬重,因此,对孔子只是“心悦而诚服”,几乎是不敢赞一词。不像现代的人,总觉得孔子有什么了不起,他要不满就不满,要批评就批评,以显示自己比孔子还了不起,不知正好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与狂妄。所以,子路的不回答是可以理解的。后来呢,他可能跟孔子讲了这件事,问老师说如有再有人问起这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呢?孔子就跟他说:“女奚不曰”――那你怎么不这样回答呢?这不是很容易回答的吗?你就这样说嘛,说什么啊:“其为人也”,就是我们老师的为人哪,“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他是发愤而忘食,发愤得废寝忘食啊,“乐以忘忧”,他没有忧愁,他从早到晚、一年到头都是悦乐的,这个乐啊人奶魔巢,乐到竟然忘了自己年纪已经老了。我每次读论语读到这句话,都觉得很惭愧,因为我常常对着镜子看,感叹自己满头“朝如青丝暮成雪”呀!(众笑。鼓掌)我应该学孔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才是。
从仁义而行 乐亦在其中矣
何况孔子除了说自己是“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之外,后面还加了个“云尔”两字。”(先生加重语气重读“云尔”) “云尔”就是如此罢了,还有什么特别的呢!我们可以根据这章的这两个字,说这是孔子对自己的认定,对自己的评价,只不过如此――只不过如此悦乐无忧。各位,孔子说他只不过如此而已,我们把孔子的口气好好再体会一下,这个“只是如此而已”真的是“只是如此而已”吗?(鼓掌)孔子讲起来倒轻松,但哪一个人能够发愤忘食啊?哪一个人能够乐以忘忧啊?哪一个人能够不知老之将至啊?圣人之言,就是如此地平易,但平易之中又如此地艰难,说艰难,但又如此地自然,总之,是如此地真实。表面上看来很平易,但其实很神奇。不容易啊!还有另外一章,也是孔子自己说自己:“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注射溶脂减肥的价格。”。饭,在这里当动词用,就是吃;食是粮食,疏食,就是很粗糙的粮食;饮就是喝,饮水,喝的是白水。总之,“饭疏食饮水”就是过着很清苦平淡的生活。“曲肱而枕之”,甚至睡觉的时候啊,连枕头都没有,代表家居非常地简陋朴素。但是呢,“乐亦在其中矣”,不是因为清淡简朴而乐,乃是虽处在清苦平淡简陋朴素的环境中,也不改其乐,也乐在其中。接下去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为什么接了这句话呢?孔子是用“不义而富且贵”来反衬疏食饮水曲肱而枕所以得乐的理由。假如以不义来求富贵,纵使得到富贵,这种富贵,对孔子来讲,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浮云”一方面表示它的虚幻性,有如过眼的云烟;一方面形容它一点重量也没有,就是在人生的价值认定中,它没有一点分量,也就是不屑一顾。既然不义的富贵不在孔子的关注与追求之中,那么,我们可以反过来想:什么是孔子所关注与追求的呢?什么是孔子追求有得而令他悦乐不已呢?当然不是处在“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的环境使他悦乐,而是因为所作所为都合于仁义之道,才是可乐的理由。讲到以“仁德礼义”为可乐的条件,我们很容易也想到颜回。“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是因为心中的常保仁德光明,才能在“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的生活条件下,“不改其乐”。孔子“贤哉,回也”的赞叹,当然是由于颜渊的乐,而不是由于颜渊的贫。颜渊为什么乐?孔子说颜渊所谓“不迁怒,不贰过”,又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又说“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悦”,又说:“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曾子则说:“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我们如果把这些文句连起来看,就可以知道颜渊之所以乐,是因为他好学不倦,整个生命都是从道义而行,跟刚才我们说的孔子之所以“乐亦在其中矣”,也是因为从仁义而行一样。
无入而不自得的儒家
所以我们要在哪里“寻孔颜乐处”呢?孔颜乐处从何而来呢?孔颜乐处的背景是饭疏食、饮水,是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在这种背景当中而可乐。古人常以“安贫乐道”来形容一个有道者,表面上好像说一个有道者一定要过穷苦的生活,或过穷苦生活的人才能合乎道,其实那是错误的了解。乐道不乐道,不在乎贫穷不贫穷,不是只有贫穷才能乐道,更不是贫穷了就能乐道。“安贫乐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有道者,即使在困苦的生活中,依然心安理得乐在其中,因为他乐的是道,是道本身,至于现实的或富贵或贫贱,是可以不计的。总之,道义不道义才是可乐不可乐的真正条件。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理解,不是因为贫穷而乐,也不是只有在贫穷中才能表现乐,应该是纵使在贫困之中,依然是可乐的,这样才叫做悦乐的精神。(鼓掌)我发现有许多人误解了——他们警告人,如果去学儒家,从儒家而行,那你可能注定一辈子要过贫贱的生活,只有在那贫贱中你才能够表现坚忍不拔的精神,才能显出儒家的可贵。尤其有人认为儒家就是不追求富贵的学派,甚至儒家是反对富贵的,因此有人怪罪中国经济不发达就是因为长期以来信儒家。各位,“安贫乐道”不是这样理解的,何况中华民族从秦汉以来,一直到明朝末年,都是信儒家的,而中国的经济力,两千多年,都保持全世界领先的地位。只有到了清朝的后期,中国经济才渐渐落后,那是渐渐远离儒家的时代,到了民国以后的这一百年来,把儒家澈底打倒了,但经济又如何呢?反倒成为世界数一数二贫穷的国家。儒家的学问,孔颜的传统,并没有叫你穷,而是教我们处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无忧无惧,所以能无入而不自得,儒家是一个永远不被环境打败的勇者。
乐是心之本体
我们不止要赞赏孔颜悦乐的生命,我们还要追寻他们所以悦乐的原因。程伊川曾有一篇文章,叫做《颜子所好何学论》,说“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颜回他特别喜好的是哪一种学问呢?是“学以至圣人之道”啊!他一心要追求圣人的学问,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好之者再进一步就是乐之者,所以,这里说颜渊的所好,其实就是颜回的所乐。那么颜回以什么为好为乐呢?以他“求至乎圣人之道”为好为乐。而所谓“以求至于圣人之道为好为乐”,是什么意思呢?他所乐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如果说颜回所乐的是“道”,似乎也不错。但是伊川又说:“使颜子而乐道,不为颜子矣。”因为如果说“乐道”,那乐的心和那心所乐的对象还有距离,还要立个心要去乐那个道,这便不是真乐,而是说他本心就是乐,因为本心就是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就也可以说“乐是心之本体”了吗?各位啊,依照王阳明的说法,乐是你生命的本质,人的心本来就是乐的,假如你不乐,你就违背了你的本心了。我们一般人为人处事常有烦闷、忧愁,孔子说“仁者不忧”,依照孔子的标准,你有烦闷、忧愁,你当下就是一个不仁的人了。读过儒家经典的人,都应该好好体认这一个深刻的意义,人的心本来应该是乐的,因为人的心本来就是天地之心,你的心本来就是广大、高明的,孔子说“君子坦荡荡”,便是仁人的生命本色,便是天地之心的呈露,那人心就是天心,人心有如天地的广大高明――你就无所谓烦闷、忧愁了。“不烦不忧”,是消极地说;正面地说,便是“悦乐”。这悦乐既是本心原有的,则你依照你的本心而行,本体便是工夫,不是要达到什么目的而做工夫,而是如孔子所说的“古之学者为己”,是为自己而做工夫,不是“今之学者为人”而做工夫,是一个人本来就要这样做工夫。所谓工夫,原来这样简单明白,只要诚诚恳恳地当下回归本心,心本来是悦乐的,你以本来的心而精进你自己,便能随时都在悦乐之中。假如有一丝一毫不悦乐,你就违背了你的本心,那就不是真正的圣人之道。不,那就不是你自己的道,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圣人与我同类”,圣人之道,原来也是人人自己的道啊。
乐学歌
王阳明有一个弟子王艮,对“悦乐传统”尤其向往,他作了一首歌,叫作《乐学歌》。这《乐学歌》只有几句,很能表达悦乐的意思。歌词说:“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最后几句,更有名了:“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呜呼!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其中点出来“乐是心之本体”的意义,以及本体的失落与回归的关键。本体失落,便私欲夹杂,而不得悦乐;本体回归,良知复明,便悦乐依旧。儒者所学何事?就是要学悦乐,以是否悦乐来考查学问的真假。刚才我们说,“颜渊三月不违仁”,不违仁是悦乐的条件,也就是我们回归于仁德就能够悦乐。刚才我们也从孔子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说道义就是悦乐的条件,从道义而行就能够悦乐。当然,不违仁,行仁义的基础是好学。所以,孔子精进的生命,至于发愤忘食,颜回精进的生命,至于欲罢不能,他们才能够乐以忘忧,不改其乐。所以精进是悦乐的条件,因为精进而悦乐,精进也是心灵的本体。而“乐是乐此学”,你乐什么呢?乐一种学问。乐什么学问?乐圣人之道,乐良知之学。圣人之道良知之学是什么学问?就是仁义之道天地之理。所以你的乐是由于良知之学、乐仁义之道。而“学是学此乐”,君子所学何事?无非是要学圣人之道――圣人之道就是表现你心的本体、表现你心的仁德、表现你心的精进,也就是表现你心的“悦乐”。 “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你假如不乐的话,你的学可能就错误了,不是真正的圣人之学;而你如果不学圣人之道的话呢,你就永远得不到人生真正的悦乐,你所有的快乐,可能都是虚假的,或者是暂时的苦中作乐。所以感叹:“呜呼!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天下的乐没有比这种学问更可悦可乐的啦!天下最重要的学问没有比这个悦乐更重要的学问啦!所以,乐是学问的标准,各位平时请多反省,哪一个人一刻不悦不乐,你就一刻不仁不义,你就一刻不是真正地在做人,你就一刻不是圣人之道!
诚意而行 尽义知命 得真悦乐
各位,我们讲到这里,你不要听得浑身轻飘飘地,我们进一步要知道,这一种学问是不可以随便说的。因为如果把它看得太简单了,太容易了,本体的体认不深,工夫的层次不到,你就自以为在悦乐中啊,恐怕会流于肤浅的享乐主义。所以刚才我们才一再地强调乐的依据,一直强调悦乐的来源。如果没有那个基础,也就是没有通达于良知,没有通达于圣人之道,甚至没有通达于天地之心,你的悦乐不是真正的悦乐。所以,这里我们又不得不提出另外一个字来――“诚”。诚者实也,是实实在在的生命质量,你为人诚恳,你念兹在兹,你认为这是人生的本质,你从理而行、从良知而行,那么,天下就没有难事。古人说“未能动人,皆因自己诚意不够”,假如你在为人处事方面还有所障碍、不乐,那要反回来认为都是因为自己的诚意不够。诚意足够时,你不只因为你心安理得,而能够自得其乐,而且你还能够动人,能够带给人间幸福温暖。但在现实的生活中,你能有多少自得的悦乐呢?你能带给人间多少幸福温暖呢?当然,那是不很容易的。不过,只要诚意一够,也就是依照你心之本体而行,就会尽你最大的努力而行,你行到哪里,你就尽到了你的本分,叫“尽义而后知命”。你尽了你的道义,你就知道限制在哪里,因为现实上总是有很多的限制的,不能够让你和你所面对的人和事随时都称心如意而可喜可乐。说不能随时的称心如意可喜可乐,岂不是悦乐的情况就消失了吗?不是的,你只管你主体的尽义不尽义,这是你能管得着的,而外在的现实的是否能如意,那是有命的。从“知命”的观点看,当然还有所不足不安,因为天地的事不能够做尽,所以你的忧患是无穷无尽的。孟子既说“乐以终身”,也说“忧以终身”,一个君子的忧患是终身的忧患,一刻不能够离开忧患,你要明明德,要亲民,要止于至善,那是永远做不完的工夫;你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是永远做不完的事业,所以,忧患是随时都在永远都在的,这叫“忧以终身”。但是呢,你既尽了你的义,尽一步的义,你的命就退后一步,你的义刚好跟你的命相贴合。从道义的自作主宰这方面,中庸说一个君子“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所以君子“无入而不自得”,这就是孟子所说的“乐以终身”。这样,那乐便不只是肤浅的幼稚的快乐,它背后有一种非常深沉的忧患意识,但这个忧患是天地的不足,不是人生的不足。易经说天地是“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这时天地的化育反而有頼人类的参赞,使它更尽善尽美,当人能参赞天地化育的时候,你与天地的造化可以互相地契合,这个时候就是你与天地同在,这个时候你一方面受到天地的限制,一方面你在协助天地的造化。这个时候的心量是广大的,心体是光明的,这个时候,心灵所感受到的悦乐是很庄严的,叫做“忧以终身,乐以终身”。这也就是《易经》既说“干以易知,坤以简能”,又说“夫干……德行恒易以知险”,“夫坤……德行恒简以知阻”了。从天地之化看,乾坤的创造,是非常简易直捷的;从人生之道看,只要你诚恳,直道而行,你一生为人处事就可以不忧不惧,但是,障碍艰困又是随时都在的。你一方面知道简易,直道而行;一方面又知道危险阻碍,困难重重。两方面俱在,你的为人就可以真正地坦荡大方,明快舒坦。当遇到险阻艰难的时候,你才能够面对着艰难而运转艰难,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不会怨天尤人,改节易行,真所谓“君子坦荡荡”,这才是真正的有内涵的悦乐。
以仁德礼义为本 悟入人生庄严之美
今天讲这个不好讲的题目,我只能做一个引子,先把这一种道理引出来,约略地探讨其中的层次。这是成德的境界,这是圣贤的果位,不是一下子就能说明清楚的,更不是一下子就能够达到的。现在我们只要读经,一直读经、一直读经……读到我们的心情非常地宁静,内心有一种义理的感受而能够渐渐地体贴文化的高明,心中有一种志向,已经就可喜可乐了。从这点上慢慢地前进,能够向往于圣贤之道,能够以仁为己任,能够君子坦荡荡,这样子我们就能发现:一方面生命是非常地艰苦,充满无奈;但它又是坦然明白,可以自由自在。这样,人生就表现了一种庄严的美感,这就是最可乐的地方。孟子说:“礼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仁德礼义之乐,是回归本心之乐,是自得之乐,是“求则得之,舍则失之”者,人生自有这个本体,自能由此开用,有真情实意者,当下即是,真是其乐何如啊!希望大家今天听了演讲之后,也能兴起愤悱之情,以仁德礼义为本,悟入人生的庄严之美,能够得到人生的坦荡之乐。我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各位! (热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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